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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 全 ] 撒旦 - 荒诞25世纪

两万字完结短篇,未来伪科幻,高举姊妹情深大旗的扫黄打黑剧[.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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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416年9月16日

 

镶金嵌钻的大门敞开,埋进墙壁的扩音器奏响音乐,长毯自动吞下鞋底的泥尘。两排服务员的腰弯到135°,开口齐齐一声尖嗓,绕梁不绝。

“欢迎来到史上最豪华的派瑞戴斯城堡!”

合金工艺制造的复古吊灯压在头顶,暖黄色的光挤向每一个角落。卡斯朝大厅内部看了一眼,一名服务员立刻出列,猛地展开左臂,说:“请随我参观!”

大厅内部被设计成九曲回环的游览长廊,两侧整齐排列着无数房间,房间的墙壁由智能玻璃代替,可以一望到底。男男女女、青壮少幼安静地待在里面,细看过去,他们都和正常人类有些不同。

右手边第一个房间里,是一个背后生出雪白双翼的少年,有柔软的金发和碧蓝色的眼睛,配色相当漂亮。他蹲在玻璃墙后面,出神地盯着外面,翅膀一张一合,绒毛随之轻轻晃动。

服务员捕捉到卡斯的视线,立刻开了腔:“这只“天鹅少年”,由首都星引进的基因改造技术研发,不仅仅是多出一对翅膀,性格更是向动物靠拢,温和、安静、忠贞,是最最理想的宠物!”

“啊……”卡斯顿了一下,说,“这不是我想要的类型。”

“那一定要看看‘特种兵系列’!”服务员把他引向左侧,二三十个青壮年男人排着整齐的队列,站在房间里,容貌和表情一模一样,连肌肉隆起的弧度都分毫不差。

“可以举起两吨重的物体,百米冲刺用时四秒,恢复力更是强悍。”服务员用抑扬顿挫的语调说,“为您而死,绝无二话!”

十六年前,联盟政府举行进入25世纪的庆典,号称星际时代的人类迎来太平盛世。银河系外的无数“偏远星球”却被星际海盗和黑社会占据,他们圈地为王,把一家奴隶养殖场堂而皇之地建在星球上,迎接来客。

瞧这富丽堂皇的城堡,倒不愧盛世之景。

卡斯看着这些比自己高两个头的“特种兵”,问:“你们怎么保证他们愿意牺牲?”

“我们的忠诚教育历经三十年发展,已经完全成熟。”服务员拍了拍手,“特种兵”们当即立正,齐声大喊:“为主人而死,是我的无上荣光!”

声音震耳欲聋,可见这玻璃墙不是隔音材质。

卡斯说:“条件反射说明不了什么。”

“这当然只是冰山一角,先生。”

服务员靠近玻璃墙上的控制板,说了声“‘特种兵’VH17号视频”,便有一段影像投射到卡斯面前,采用了虚拟成像的方式。

城堡里的培养员用一根金属鞭抽打“特种兵”,打得鲜血淋漓,又用激光枪击穿他的肩膀。而他一动不动,毫无反抗,连嚎叫声都没有发出。旁边的仪器显示,他确实活着,神智清醒。

“在封闭环境下从小到大重复一句话,人类愚蠢的大脑就会奉为真理。”服务员说。

“看起来不错。”卡斯说摸摸下巴,说,“但我还是不太放心。”

服务员想了想他在进城堡之前展现的财力,端住灿烂的笑容,从口袋中拿出一个小控制器:“我们还有这个。”

他按下按钮,一个“特种兵”被电击般抽搐起来,“咚”一声倒在地上。原来奴隶们所带的银白色腕带受这种控制。

卡斯左耳朵里是挣扎抽搐的声音,右耳朵里是鞭打枪击的声音,还有360°立体环绕背景音乐——古典小提琴曲《泰伊斯冥想曲》,共同交织成摧残神智的噪音。他正想让服务员收回这些展示,忽然,几声笑溜进他饱受折磨的耳朵。

“别跑了,姐姐!”

是个清亮的少女声音。

话音刚落,一个女孩穿过“特种兵”的虚拟影像,淡粉色的裙摆挡住那些狰狞伤口,灿烂的笑容盖过汩汩鲜血,猛地闯到他面前。

她没料到影像的对面有人离得这么近,一头撞到卡斯身上,没撞动他半分,倒是让自己跌坐在地,顿时眼里泛起泪光,嗫嚅道:“对不起……”

卡斯吃惊地看着她。女孩留着及腰长发,眼睛大、睫毛长、鼻梁挺……面孔近乎完美地迎合大众审美,哪怕如今人们普遍用基因技术修整容貌,也很少造出这么漂亮的一张脸。她身材纤细,肌肤柔嫩,像亚裔人种,唯独肤色像白人,头发、瞳孔和蕾丝裙都是温柔而暧昧的粉色。

那蕾丝裙像薄纱般罩在身上,里面没有一件内衣,卡斯一眼就看出她是什么定位的奴隶。

在旁人看来,他绷着脸盯人的表情颇有威严。服务员心道怕不是惹着金主了,正想开口打圆场,第二个女孩追过来。黑色的短发飞扬,黑色的眼睛睁圆了瞪人,黑色的蕾丝裙与“特种兵”的血衣相重叠,难分辨,浓墨重彩的颜色深深印在卡斯的视网膜上。

那光裸的脚丫往地板上一踩,双臂一伸,她挡在粉衣女孩面前:“你别想欺负姐姐!”

她的身材与容貌和“姐姐”一模一样,简直是彼此的镜像。这面孔着实可爱,想摆出凶悍的样子,也像猫咪撒娇。

服务员连忙出声:“这是我们引以为豪的“双子”!从坯胎时期就进行忠诚教育,比“特种兵”更胜一筹,可以放心让她们在城堡里走动。“小天使”和“小恶魔”的性格设计更是出自我们的首席设计师,来的客人无一不大加赞赏!——撒旦,安琪,怎么跟客人说话呢?!”

黑衣女孩撒旦撇撇嘴,把姐姐拉起来。两人一手相握,一手提起裙摆,向卡斯鞠躬,动作分毫不差,声音也重叠在一起:“您好,欢迎来到派瑞戴斯。”

“您真是我见过的最温柔的客人。”撒旦说。

她眉眼弯弯,摆明了在打趣,又把语气拿捏得刚刚好,让人不至于生气,反而忍俊不禁。

安琪低垂着眼,偷偷看他,柔声说:“如果您把我们买回家,那一定是我们这辈子最幸运的事。”

她说得分外笃定,表情认真。卡斯盯着她,发现她发自内心地相信这件事,相信素未谋面的客人买下她们,就是她们的幸福。

“滴。”这时候,卡斯的通讯器偏偏响了一声。他思量片刻,说:“我现在没时间了,不过……明天也许可以。”

撒旦和安琪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,跳起来击掌欢呼。他又听到那悦耳的笑声。

 

半小时后,卡斯在驾驶室启动自己的小型机甲,从机甲停靠站起飞,缓缓进入太空。

这颗星球的地表上,大多数土地是红色,远看是一颗火红的星球,因此俗称“焰星”。它冬季昼长10小时,夜长17小时,城堡内灯火通明,外面却早已入夜。

卡斯在太空中航行,焰星渐渐在身后缩小成红点,一架警用战舰出现在视野里。它覆盖着防探测的隐形层,巨大的舰身上印着联盟的符号。

战舰打开一道出入口,机甲由此驶入,滑进机甲贮存仓。还没有停稳,卡斯便打开机门,从上面跳下来,脚步嗵嗵作响。

“服装复原。”

他说完,声控装置启动,一身休闲服褪色消失,联盟警察制服显露出来,旗帜与烈火组成的徽章贴在胸口。他本就高大健壮,掐一把肌肉,硬得像铁,笔挺的制服更衬得他威风凛凛。

卡斯径直走进战舰的主控制室,其他队员也陆续聚集过来。队长洛宾启动播放器,房间中央出现卡斯传回来的虚拟影像,那一段伪装顾客、观赏各类奴隶的画面,让在场的警察无不激愤。

“全都是改造人……”

“这些禽兽不如的东西!”

“无法无天了。”

人体克隆,基因改造,非法拘禁,买卖人口,奸淫幼女……这些罪状一一清算,给那服务员判个死刑都轻了,遑论建立派瑞戴斯城堡的“公爵”。

“队长,我忍了一路,简直要疯了。”卡斯说,“一定让我做先头部队。”

洛宾白雁三天前例行剪发——自己一刀切断,刘海正是最短的时候,遮掩不住冷峻的眉目,气势逼人。她看他一眼,摇摇头,说:“上头的命令是‘先行撤离’,所以才召你们回来。”

室内一时陷入安静。

卡斯两步跨到洛宾身前,笑了笑,说:“队长,你不会真要放着不管吧?”

“你不知道其他人潜入获得的情报,他们的武装比我们想象中强得多,肯定要派军队来。”洛宾说着,瞥了一眼影像中的城堡大门,那些高调宣扬“这是奢侈消费地”的金银装饰,下面全是激光枪打不透的硬质合金。

卡斯猛地攥紧拳头:“可是——”

洛宾挑挑眉,说:“你可别添乱。”

这一句刺激到他,他没住口,反而提高音量:“调军队哪有那么容易?多少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?队长,你看看,就在那颗星球上,几百万改造人在受苦,求生不得求死不能!得救他们啊!”

“没有人说不救。”洛宾转头,对手上的通讯器说,“全员听令,5小时后开始回程。

 

派瑞斯特城堡里,两排服务员整齐划一地鞠躬,送走卡斯。负责引导他的56号服务员转过身来,见撒旦和安琪还在自己旁边,上扬的嘴角立刻拉下来:“撒旦,你那撞到客人的反应是什么?!”

“是我……”

安琪刚开口,撒旦轻轻拉了一下她的手,抬头说:“那位客人的视线在安琪脸上停了五六秒,在身上只停了半秒不到,有躲闪的倾向。他喜欢安琪的外表,而且不常接触伴侣型奴隶。与其按照妈妈教的方式道歉,不如把他的注意力转移到我们的身体上,既能糊弄过去,又能推销我们。”

“你什么时候算的时间?”

“我在虚拟影像后面藏了一小会儿。”

服务员一时没找到反驳的话,营业时间结束,大厅里的灯光开始自动转暗,把走廊上的人们和玻璃房间笼罩在昏昏沉沉的暗黄色光里。他愈发烦躁,高挑起眉毛,眼睛上两笔浓密的撇捺高高立起,配上他竹竿般的身材,像一支要冲天而起的箭矢。

“还不回去睡?!记住,明天一定要把你们卖出去!”

“我们会加油的!一定卖个大价钱!”安琪周围仿佛有层密不透风的防护罩,接触不到任何负面情绪,对着他笑得眉眼弯弯。

撒旦吐吐舌头,说:“放心吧,那位客人一定会为了我们再来的。”

56号服务员盯着她们远去的背景,直到视线被拐角挡住,才打开手腕上的通讯器,接通1号抚养员。一个年迈老人的虚拟影像出现在他面前。

她是一名资深员工,领导安琪和撒旦的身体培育和思想引导工作,要求他们称自己为“妈妈”。五年前,派瑞斯特城堡在多次失败后,放弃用技术手段改造大脑的思路,尝试通过语言灌输、条件反射建立、生长环境控制等“纯天然”方式,研发完全忠诚的产品,成功培育出“双子”项目的安琪和撒旦,她在其中功不可没。

“什么事?”1号抚养员问。

“我想应该有人向您报告过了——撒旦的智力超出预期。”

听服务员概述后,抚养员调出相应的监控,亲自观察一遍撒旦的言行。

撒旦确实拥有超出其他产品的高智力,这缘于他们的无奈之举。当初确认“双子”项目成功,安琪和撒旦保持七岁的智力水平,十二岁的生物年龄,一切都非常完美。派瑞斯特城堡的主人“公爵”偏偏把撒旦搞得奄奄一息,医护员为了救活她,不得不用药物大幅度提高身体生长速度,导致撒旦的骨龄一跃逼近十六岁,脑部也快速发育。

后来他们又拔高安琪的生物年龄,手忙脚乱了一番,才保持“双子”的相似性。

“撒旦没有危险性,不必担心。”1号抚养员看完监控,笑了一下,说,“危险的是‘不可捉摸’,而我们的教育很成功,她毫不隐藏自己的思想,对我们绝对忠诚。”

当时,撒旦从奄奄一息的状态中恢复过来,开口第一句话便是:“公爵大人对我满意吗?”那是1号抚养员最自豪的时刻。

“现在最重要的是,在她们成年之前卖出去。派瑞斯特城堡引以为豪的‘双子’,必须在最完美的阶段,风风光光地出售。”

“我明白。”服务员点头道。一旦十六岁成年,安琪和撒旦在黑市的价值就大打折扣了,他们简直对“十六”这个数字恨之入骨。

 

另一边,撒旦和安琪穿越长长的走廊。玻璃房间的灯光统一关闭,只剩天花板上一排昏黄的光点向前延伸,像盘踞在头顶的蛇。客人已经陆续离开,普通奴隶被禁止说话,四周渐渐沉入寂静中。

她们熟悉这寂静,能从中分辨出微弱的噪音。哪些是巡逻机器人咯哒咯哒的脚步声,哪些是患病奴隶的呻吟声,哪些是风声,哪些是身边人的呼吸声,她们一清二楚。她们日复一日地在这座大城堡里游玩,日复一日地牵着手走回自己的房间,仿佛已经这么过了一辈子。

撒旦和安琪的房间是粉红色调,随处可见蕾丝、桃心、人造水晶装饰,充满梦幻气息。整个房间被一张巨大的床完全占满,没有落脚的地面,大堆玩偶和衣服都放在上面。她们躺到柔软的床铺上,额头相抵,身体微微蜷缩,这显得本就骨架纤细的她们更加瘦小了。

“晚安。”

“晚安。”

“……”

过了一会儿,撒旦悄悄睁开眼。对面的安琪呼吸平静,神态安详,已经坠入睡梦中,可她睡不着。

她至今记得那一天。一夜过后,她被精确的生物钟唤醒,睁眼看到的不是安琪,而是空空的被褥。她惊慌地爬起来,转头被身后的安琪抱住,陷进温暖的体温里。在早晨的阳光里,一双手捧起她的脸,一个吻轻轻落在她的额头上。

“生日快乐。”

撒旦呆呆地看着姐姐:“这是……什么意思?”

“我也不知道。”安琪说着笑了,“是祝福吧,我听到客人给她女儿说的。”

“那生日快乐!”撒旦回抱住她,亲吻她的脸颊。什么意思不重要,这样做确实让她感到快乐,姐姐的皮肤是柔软的,胸口炙热烫人,发丝有淡淡的花香,靠近这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躯体,幸福感就从灵魂深处涌出来。再没有比她们彼此更亲密的人了。

“好像每年都有这样一天。”安琪说。

“每年都要祝福吗?”

“是吧?客人还说十六岁那一天最重要,他给女儿准备了礼物。”

……

一开始她们随性地互相祝福,在没有日历和电子用品的小空间里,时间模糊无序。忽然间,“十六岁生日”出现在工作人员的嘴边,它停在未来确定的时间,等着她们一天天走近,转眼间变成“后天”。撒旦每每听人提起这件事,都既期待,又忧愁。

她想给姐姐准备一份礼物。

成功把自己和姐姐卖出去,姐姐会高兴吧?但这不是自己给她的东西。不能拥有任何私人物品,该怎么办呢?

撒旦暗自发愁着,忽然听到几声细微的响动。她撑起上半身,透过玻璃墙向外看,赫然发现走廊尽头有两个高大的影子。接着影子缓缓移动,从拐角后走出两个青年男人,其中一个竟然是今天那位客人。

他们似乎朝这边看过来,撒旦连忙缩回去,假装安睡,不自觉地紧紧抓住安琪的手。

卡斯瞒着洛宾,回到焰星,身边只有一个支持他的队员安杰。这小伙子比他资历还浅,随他潜入派瑞斯特城堡,一路提心吊胆:“卡斯,你冷静点,我们俩能干什么?”

“只要我们找到突破口,就能说服队长动手。”卡斯拍拍他的肩膀,一边压低声音,一边豪情万丈地说,“英雄总要做点大事儿!”

小伙子被他逗得轻松不少,刚想发表些心怀希望的感言,只听身后一声冷喝。

“站住。”

撒旦赤脚站在走廊上,与他们保持三米距离,左手握拳,放在右手的奴隶腕带上:“只要这东西有一点损坏,立刻会有人过来找我。”她顿了一下,说,“对了,它还有引爆装置。”

“……”

卡斯同志及其帮手,在潜入派瑞斯特城堡二十分钟后,被当场挟持。对方未携带武器,身高155cm,体重44.5kg,目测手不能提肩不能抗,一根手指就能掀翻。

卡斯果断地——举起手来。

“有话好好说!”

撒旦问:“你们是谁?”

“警察,”卡斯说,“来救你们的。”

“救我们?”

“让你们自由。”卡斯看着她明亮的黑眼睛,一字一顿,认真地说。他一边观察撒旦的反应,一边慢慢放下右手,从胸口取下联盟徽章。它脱离服饰的视觉伪装,呈现在她眼前。

他在上个月的行动中,营救过一些被困的奴隶,开始也遭遇了困难,而最后那些奴隶感激涕零。撒旦听到他的话,无论变得激动还是更加戒备,都可以成为进一步进攻的基础。没想到撒旦皱起眉头,投来困惑的目光,仿佛听到另一个世界的语言。“自由”二字入了她的耳,就像沙砾砸在一块铁板上,半点痕迹都留不下。

“我生活得很好,不用你自作主张。”

“你怎么被洗脑得这么彻底。”卡斯叹了口气,说,“你知不知道外面什么样?知不知道正常的少女是什么生活?每个人生来都——”

“妈妈从小就教育我,像你这么说的人,都别有用心。”撒旦绷着脸打断他。

卡斯不由得向前走了一步:“听我说,联盟已经大军压境,派瑞斯特城堡绝对抵抗不了,是起来反抗的时候了。我发誓会保证你的安全,一定把你们救出火海。”

“听我说,”撒旦重复他的话,“把你手上那个亮闪闪的东西给我,我假装没见过你们。”

“亮闪闪的东西”?卡斯顺着撒旦的视线低头,看到自己的徽章。

“快点。”撒旦用指尖敲了一下腕带,材质不明的金属带发出“叮”一声轻响,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响亮。

“好吧。”卡斯把徽章贴着地面扔过去。

撒旦弯下腰去捡,卡斯无声地给安杰做手势。待她将徽章握到手心里,安杰甩出胳膊上的细鞭,缠住她的脚踝。同一时间,她把腕带猛地朝地面一敲。安杰把她扯到身前时,警报声已经响彻城堡,灯光大亮。

“停止损坏腕带的行为!你将受到最严厉的惩处!”

电子音一遍遍警告,此前受到他们电磁干扰的巡逻机器人被激活,直接切换捕捉模式,转眼间从拐角后杀过来。入睡的奴隶们惊醒,隔着玻璃窗望过来,无数只人类或非人的眼睛凝视他们,尖叫声此起彼伏。

“是入侵者!”

“那不是撒旦吗?撒旦被抓了!”

“快报告!”

撒旦被细鞭捆住手脚,拼命挣扎,安杰既想压制她又不想伤害她,情况越混乱越不能立刻解决。他气急败坏地大吼:“你搞清楚!我们才是救你的!”

撒旦的回应是咬住他的手,一口皓齿恶狠狠地刺破皮肉,鲜血喷涌而出,染上她的脸颊、她的嘴唇。

“我可不会背叛!”

她嘴边滴滴答答地流血,一句话说出来都带着血腥气。安杰吃惊地缩回手,她死死瞪过来,半秒也不肯退却,这偏执的眼神让他有些心悸。

忽然,她身体僵住,昏厥过去,重重地摔到地上。安杰愣了一下,卡斯及时往他肩膀上一拍,打开防护罩,他才惊觉城堡的人员已经用上声波武器。重复播放的电子音变成对入侵者的警告,巡逻机器人收回机械爪,换上黑洞洞的激光炮口。

卡斯扛起撒旦,和安杰夺路狂奔,所过之处一路激光烧融出的洞口。四面八方的机器人聚集过来,围追堵截,卡斯连连开枪也抵挡不住这大军压境。终于在枪的能源耗尽之后,他们找到不需要身份核验的客人休息室。

门砰地关上,机器人被隔绝在外,但尖锐的警报声仍扒着门缝,冲他们示威。

安杰瘫坐在地,心如死灰。他们面对的敌人多么丧心病狂,罔顾人伦律法,那些改造人奴隶:像动物一样匍匐承欢的少年、没有智力的克隆敢死队、人和数十种生物基因合体的猎奇宠物……已经向他们证实了。

“我们不能交代在这里!”卡斯猛地跺脚,把撒旦放到沙发上,取出一个小方盒。盒子打开,纳米材料现场组接成机械臂,拿起一块芯片模样的长方体装置。

安杰惊呼出声:“这是……记忆芯片?你还准备了这东西?!”

记忆植入是这个时代普及的一种技术,使用一个小小的方盒子,就可以向人脑灌输“记忆芯片”所贮存的图像、声音或语言,乃至引发情绪刺激。它被普遍应用于快速学习,让人在数分钟之内机械地记住大量知识。

在非法领域,这项技术也被用于改造人的精神世界。尽管人们一般能分辨出被植入的记忆不属于自己,但植入记忆意味着对世界多出某些认知,相当于受到一种更快捷、更粗暴的教育,人的三观和性格总会随之而变。有心人选择的特定记忆,对人造成的影响更大。

可想而知,合法使用这项技术的条件很苛刻,需要一系列心理检查、身体检查和长达数十页的自愿保证书。卡斯能拿到记忆芯片及植入装置,全赖联盟警察的权限。

安杰震惊地站起来,挡在卡斯面前:“这不合——”

“你还有时间提交申请?”卡斯把他的话堵回去。

门外的追兵根本不给他们犹豫的时间,安杰咬着牙,默默地侧过身。他也知道,这个女孩对派瑞斯特城堡忠心耿耿,记忆芯片是他们仅剩的一线生机。卡斯的坚定果敢是他们现在最需要的。

卡斯那宽大的手掌拿起小盒子,放到撒旦的额头上,在确认面板上连续点击三次。

机械腿伸出来,载着盒子移动,找到合适的部位,便无声地停下。盒体盖住手术部位,整个植入过程被笼罩在黑暗中,纳米机器人在头骨上开刀的噪声微不可闻。等植入装置撤下来,收缩成最初的方盒子之后,他们连伤口都看不到。撒旦仍在昏睡,外表没有任何异样。

卡斯接过安杰的枪,瞄准发射,一束激光扫过,盒子融化成一滩合金液体。枪柄的显示灯由鲜红转为黯淡,能源彻底耗空。

天花板和墙壁收缩变形,伸出无数枪口,自动指向房间内的三个热源。门缓缓打开,城堡的安保员站在无数机器人后面,已经接管了房间的智能系统。

卡斯扔下枪,向门外走去。安杰紧随其后。

 

警报声、枪炮声和脚步声混在一起,铁锈味、焦糊味和消毒水味往口鼻里钻,周身一会儿是惨淡的黄,一会儿是刺目的白,一会儿是沉沉的黑。撒旦觉得自己在不停奔跑,握紧了手,姐姐的那份体温却不在手中。

不知道跑了多久,她一脚踏空,跌入一个明亮而陌生的世界。

婴儿养护室的门打开,浮空仓载着婴儿飞出来。跟随在后的护士说了什么,一个中年女人飞奔过来,好奇地凝视婴儿,然后把她紧紧抱进怀里,向护士鞠躬。

撒旦茫然地看着这景象。这不合规范,她想。

决定婴儿出生与否,是她的妈妈走过长长的过道,认真观察一列列整齐摆放的培养槽,听技术员全面汇报,亲手确认每个培养槽里婴儿的去留。有瑕疵的即使被抚养长大,也会破坏派瑞斯特城堡的品牌名声。那个婴儿的皮肤不够白,五官搭配不漂亮,怎么能活着。

婴儿竟然顺利长成了女孩,依偎在女人怀里,听她讲故事。女人讲用爱融化冰雪的女王,讲替父征战的英雄,讲在高塔上垂下长发的少女……女孩展开双臂,一边比划一边说:“为什么她们都有一座大大的城堡或者宫殿呢?”

“因为她们都是公主。”

“那我是公主吗?”

“你也是。”女人亲吻她的额头。

撒旦记得自己也讲过类似的话。某天,她们正跟随在妈妈身后,她突然抬头问:“妈妈,为什么我们是在一座城堡里?”

当时安琪吃了一惊,把她的头按下去,跪倒在地:“对不起,她忘了!”

“你来背。”妈妈转过脸,面若寒霜。

安琪说:“守则第五条,不询问。”

女孩打开视频,置身于过去战场的虚拟图景。将军一声令下,庞大的军队交锋,导弹和粒子炮来往,机甲在宇宙中绽开绚烂的烟花。

撒旦张开嘴,重复他们每个人念叨的“国家”二字,发音生涩而僵硬。

女孩仰望高高飘扬的联盟旗帜,把右手放在胸口,宣誓道:“……我将坚守善良、友爱与正义,我将致力于追求科学,捍卫文明,我将在实现个人理想的同时为全人类的福祉而奉献……”

妈妈背着手踱步:“派瑞斯特城堡第一,未来的主人第二,你们是为了给城堡挣得财富和荣誉而生的。”

陌生的演讲者说:“我们有幸生在一个和平而美好的时代,每个孩子都能健康幸福地长大成人,这就要求我们更多地思考作为一名公民的责任……”

妈妈说:“当主人赐予你们痛苦的时候,要感谢主人。”

女孩撑着头昏昏欲睡,眼前的教授说:“自我实现的需要是最高层次的需要,是指实现个人理想、抱负,发挥个人的能力到最程度。”

妈妈说:“作为有史以来最忠诚的奴隶,你们值得为此骄傲。”

……

撒旦抱住头,发出惨叫。她头疼欲裂,纷杂的图像和话语仍然不断涌过来,填塞每一处空袭,逼得她无路可退,无处可逃。

女孩打开星际地图,绽开灿烂的笑容。一副全息宇宙图景在她脚下徐徐展开,她伸出手,无数璀璨的星星就被她握在手中。

撒旦也见过星星,在够不到的高窗外面。她从未渴望得到那遥远的东西。

 

忽然,撒旦想起一件事,这让她笑了起来,挥拳打过去,在星星间起舞的女孩噼啪裂成一堆碎片,被黑洞卷进无尽的深渊。

这个女孩没有姐姐。

不会有人拥有她的姐姐,不会有人像姐姐一样,拥抱她,亲吻她,用温柔的声音把她从噩梦中拉出来。

“醒来吧,我的骑士。”

撒旦睁开眼,看到穿着淡粉小长裙的安琪。她从玻璃棺材中坐起来,来不及观察自己身上的黑底金纹骑士装,就被灯光晃花了眼。周围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声。

她一时怀疑自己还在梦里。

有谁敲了一下锤子,大喊道:“看呐,我们的小公主唤醒了她!现在,请允许我向各位隆重介绍本次拍卖会的压轴商品——大名鼎鼎的‘双子’!”

 

2416年9月17日

 

“众所周知,‘双子’是派瑞斯特城堡最得意的招牌,如果不是感受到诸位的热情,公爵大人一定舍不得放出她们。诸位可以通过右侧操作栏查看基础介绍,点击感兴趣的部位可以获取具体信息,当然,数据无法体现她们的所有魅力……”

主持人被周围一片亮光吞没,只有响亮的声音回荡。他正说着,观看的人群再度发出欢呼,他们注意到撒旦像真的刚刚苏醒那样四下环顾,伸手抱住安琪,把头埋进她的颈窝。

“这是怎么了?”撒旦在她耳边低声问。

安琪不明白要假装在演“苏醒的骑士拥抱公主”,全靠心有灵犀,下意识地小声回答:“妈妈说,今天一定要把我们卖出高价。——你没事吧?”

“……我昏迷了多久?”

“一夜多。”

撒旦想起来了,这是在备选销售方案之内的线上拍卖会,她们还为此排练过一场表演。拍卖会销售并不稀奇,但专为她们调整拍卖会的时间,安排在生日前夕,足见城堡人员对她们的重视。

在主持人的话语之外,一曲《The LastWaltz》渐起。撒旦扶着安琪的手,迈出玻璃棺材,裤脚随着她的动作后缩,露出一截光洁的脚踝。靴子触及地面的瞬间,似有春风拂过,鲜花绿草从她们脚下发荣滋长。

她执起安琪的手,像歌唱般饱含感情地开口:“我的公主啊,是你把我从长梦中唤醒的吗?”

“我的骑士啊,唤醒你的并不是我。”安琪低头回应,轻轻回握她的手。

尽管大多数人都是远程观看,他们的虚拟投影仍然投射在周围,无数半透明的人影注视着她们,像围观一场祭典的幽灵。

她们并肩站到一起,或环顾或垂头,你一言我一句,先后开口。

“我的骑士啊,我们孤独了太久。”

“我的公主啊,我们追寻了太久。”

“哪里才是我们的港湾呢?”

“哪里才是我们的归宿呢?”

她们一左一右向前方伸出手,掌心空落落,连掌纹都因为基因改造而变得模糊不清。安琪露出甜美的笑容,一双眼无时无刻不明亮有神。

“我至今仍等待着您。”

“我至今仍心怀希望。”

卡在下一个节拍,她们同时开口,声音交叠在一起,不分彼此,融进高亢的段落。

“我的骑士啊,你愿对神明起誓吗?”

“我的公主啊,你愿对神明起誓吗?”

“如果能遇到命中注定的您……”

“如果能遇到命中注定的您……”

她们以镜像般的动作下跪,膝盖触地,发出清晰的声响,为这一曲敲下尾音。

“我将为您献上忠诚,为您的幸福耗尽余生。”

掌声四起,震耳欲聋。报价声此起彼伏,悬浮在空中的巨大3D数字飞速增长。撒旦偷瞄安琪,正和她投向自己的视线撞在一起,两人都愣了一下,忍俊不禁。

最终售价让妈妈很满意。

 

妈妈指挥机器人给她们梳洗打扮好,亲自带她们去存货大厅。安琪模模糊糊地意识到,这是她们最后一次经过一楼走廊,不禁心生不舍,把两旁的玻璃房间和绿植都多看了几眼,连那为附庸风雅而摆设、原义被扭曲的自由女神像都记在心里。

前方是她们这几年居住的房间,工作人员正在收拾用品与摆设,分门别类,放上运输车。一个机器人举起床垫,一堆枯叶、碎钻等莫名其妙的小东西稀里哗啦地掉出来,工作人员愣了一下,转头招呼同事:“你看这是什么?”

对方探头看了一眼,摇头说:“不像装饰零件。”

“怎么办?”

“丢垃圾桶呗,不知道她们从哪儿捡的。”

谁都没料到,安琪突然冲过去,叫道:“求求你们别扔!那是——”

机器人把她按倒,抓回来,钢爪紧紧钳制她的双臂,她挣扎得皮肤都红了。妈妈厉声呵斥:“发什么疯!别伤了你的皮肤!”

安琪如梦初醒似的,放轻动作,让机器人放开自己。撒旦想安抚她,刚碰到她的肩膀,她猛然抓住撒旦的手,抬起头说:“帮帮我,撒旦……别让他们扔掉……”

撒旦这才看到她眼眶红了,结结巴巴地说:“那些东西……”

“那是要送给你的礼物。”

撒旦瞪大眼,顿了一下,不由自主地避开她的视线,说:“现在该关心的是我们的主人吧。”

“别哭,第二天看得出来。”妈妈说,“撒旦遇到一次入侵者,都比你懂事了。”

安琪吸吸鼻子,安静地任由撒旦拉走自己,双眼仍然望向那间房间,直到拐角挡住视线。清扫机器人得到命令,把枯叶和碎钻一个不漏地铲起来,投入垃圾箱中。闪着光的碎钻从空中坠落,像泪水滴落似的。

 

存货大厅承担仓库功能,无数型号各异、未使用的或打包好的礼物盒整齐堆放,垒成几座小山。在中央,有一个开启的小型礼物盒,边长一米五,高半米,用红色丝带包扎装饰。里面已经备好软垫,铺洒着黑白两种羽毛,附赠说明书、腕带控制器、三套衣服和几个玩具,盒子本身则是坚硬而沉重的合金材质。

“按规定,你们要在送货前记住客人的偏好和生活习惯,但这个客人拒绝提供,只告诉我们购买的用处,让你们做好心理准备。”妈妈把她们带进来,调出一段视频,说,“过去以后,不要丢了派瑞斯特城堡的颜面。”

视频里爆发出一声尖叫,安琪禁不住抖了一下,越看越脸色煞白,半分钟的片段长得像半年。客人买她们,只为看她们以稀奇的方式死去,她不知道怎样才是“不丢颜面”,但没敢问。

撒旦顶着妈妈的目光,强装镇定,沉声说:“我们会的。”

妈妈大发慈悲地给她们一丝笑容,说:“我相信你们。”

她无声地抬抬下巴,示意她们进礼物盒。明天客人不是收到货箱,而是收到可爱的礼物盒,一打开便可以看到“小天使”和“小恶魔”在其中安睡。这种设计也是派瑞斯特城堡在细节处的用心。

撒旦推了安琪一把,自己先跳进去,接着安琪才鼓起勇气躺到她身边。两人的睡姿和往常一样,像婴儿似的蜷缩,十指交握,额头相抵,互相汲取温暖。

阴影渐渐覆盖上来,工作人员从一侧推动了盖子。在她们的视野里,外面的光亮逐渐缩成一道缝,最后消失在黑暗中。机械爪抓起礼物盒,把它放在另外四个上方,高高摞起。随着这一阵轻微的摇晃,世界陷入沉寂。

 

2416年9月18日

 

存货大厅的内部由一名安保员看守,他握有两名在场的机器人的指挥权。时至午夜,大厅静悄悄的,所有被打包好的奴隶都一动不动,他也让座椅按照既定的路线游走,漠然的目光一一扫过礼物盒。

在他头顶,一个盒盖逐渐开始颤动,丝带缓缓滑落。盖子被抬起,露出一双纤细的手臂,它们隐隐发颤,显然支撑得非常吃力。接着,撒旦的眼睛在黑暗中浮现。

丝带从空中飘落,她探出头,用牙齿咬住丝带的一端,用左手抓住另一端,中间部分无法控制地向安保员落去。只余右手支撑,它颤抖得愈发剧烈,眼看即将耗尽力气。撒旦咬着牙,看准时机,扯动丝带。

安保员只见一抹红色从眼前飘过,忽然有一条丝带拦在脖子上。

他伸手抓过去,撒旦牵着丝带两端,跌向礼物盒深处,借自己的身体重量收紧丝带。盒盖失去支撑,猛地下坠,严丝合缝地落回盒身,把丝带死死卡住。转瞬之间,安保员被高高吊起,这两米五高度的礼物盒成了他的绞刑架。

撒旦感觉自己的咬肌和手臂都已经酸了,靠迸发的肾上腺素苦苦坚持,紧抓丝带,安静地听着。他的两条腿在空中乱蹬,惊醒了其他盒里的奴隶,却没人敢擅自出来。他呼唤机器人,却收不到回应。不知道过了多久,声音渐渐弱了下去,他彻底失去声息。

撒旦松开手,捏了捏发酸的两腮。外面那具的重力与盒盖盒身的摩檫力相抵消,让丝带以极慢的速度从她手中滑走,弄得掌心发痒。尸体落到地上的时候,连声音都听不清晰。

她休息了一小会儿,再次撑起盒盖,探头望出去。红色丝带像送葬般覆盖在尸体身上,空空的座椅还在继续游走,已经绕了一轮。

撒旦忽然想,这些人平时看她们,也会有这种执掌生死的感觉吗?

 

刚才的骚动让安琪睡得不安稳,她无意识地紧皱眉头。撒旦吃力地把盒盖推开四分之一,转身摇醒她,她迷迷糊糊揉着眼睛,问:“我们到了?”

“我们不去了。”

安琪疑惑地看看天花板上的夜灯,余光瞥见一堆电子产品的碎片。她如果再清醒一些,就能发现那是报废的腕带控制器。但现在撒旦跨出盒子,穿梭在堆积成山的礼物盒之间,一级一级向下,安琪连忙像从前那样,跑到她身边。她的智力被人为压低,能感觉出气氛有异,却指不出明显的矛盾点,“不想分开”是心中所想的唯一一件事。

“姐姐,你还记得我们所受的教导吧,”撒旦说,“如果主人命令我们杀人……”

“那我们就去杀人。”

整句话早已深深烙印在脑海里,形成条件反射。安琪说这话的时候,没有丝毫情绪波动,她并不太懂“杀人”意味着什么,只是听工作人员和客人的言谈,觉得是件随手为之的小事。在她们的性格设计方案中,“小天使”不需要真的懂杀人。

撒旦无声地点点头,带她跳到地面上,自己把安保员从丝带堆里拖出来。直到那人狰狞的死相露出,安琪才意识到这是一具尸体,震惊地屏住呼吸。

撒旦翻找出可用的电子证件,把尸体扔进一个空盒子里,再把丝带抛进去,拍拍手,回头说:“走吧。”

安琪呆立着,没有动。

撒旦无奈地笑笑,走回来,向她伸出手。脚蹬皮靴、腰悬木剑的少女,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表情,像回到白天的拍卖舞台似的,轻轻地吟诵道:“我的公主啊,是你把我从长梦中唤醒。”

“唤醒你的并不是我……”安琪仿佛捉到一丝熟悉的感觉,试图把她唤回礼物盒中,“我的骑士啊,我们孤独了太久。”

撒旦的指尖触到安琪的长裙,她把手掌贴到那片胸口,隔着薄薄的布料,感受得到炙热的温度:“我的公主啊,我们不曾孤独。”

安琪颤声道:“哪里才是我们的港湾呢?”

撒旦朗声答:“这里就是你的港湾。”

这是一场无人注视的庆典,只有月亮透过一扇小窗,铺洒盈盈月光。她们不欢歌,不起舞,不对任何彼此之外的人投以笑容。

她说:“我至今仍等待着您。”

她答:“我不会让你等待。”

她说:“我的骑士啊,你愿对神明起誓吗?”

她答:“我的公主啊,我愿成为神明。”

她说:“如果能遇到命中注定的您……”

她答:“我已经遇到命中注定的你。”

撒旦单膝跪下,将她的手背抵住自己的额头,像剑与魔法的传说故事中,某个缔结契约的仪式。

“我将为你献上忠诚,为你的幸福耗尽余生。”

 

时间倒回在礼物盒里面的时候,安琪平稳的呼吸声萦绕在撒旦耳边,她判断安琪已经入睡,做出一个奇怪的动作——把手指伸到嘴里。她醒来便感到口腔里有异物,进入礼物盒之后,才敢尝试取出来。

十多分钟后,她夹出一块与口腔上腭完全贴合的薄片。如果有光源,她能看到它也与口腔上腭同色,在工作人员的检查下瞒天过海。

撒旦茫然地抚摸这东西,不知道触碰了哪里,薄片在她手中变形,像液体一样流动,聚成厚度更高的规则圆形物体。她在脑海中再次想象这东西的外形,发现这赫然是郑杰的警察徽章。

在那个记忆芯片制造的“梦”中,她跟在女孩身边得知了记忆芯片,也得知了警察徽章。

这是一个备用通讯器,也具有小范围电磁干扰的功能,全身由可变形纳米材料组成,是保命装备之一。按照常理推测,城堡发现入侵者,会截断和外界的通讯往来,撒旦猜郑杰没能发出求救信号,把它留给了自己。

不知道现在,城堡的通讯拦截是不是取消了。

撒旦生疏地滑开外壳,露出其下的操作面板,紧急联络开关醒目地待在右上角。她点击之后,面前出现一名陌生女警的投影,是远在战舰上的洛宾。

洛宾看到撒旦,愣了片刻,立刻换上一副不怒自威的凶相,开口就是审问犯人的语气:“你怎么会有郑杰的徽章?”

“昨天夜里他潜入派瑞斯特城堡——”撒旦话未说完,洛宾身边有人汇报郑杰的行踪,她一拳捶到桌面上,气得咬牙切齿:“竟敢私自行动!那两个有勇无谋的白痴!”

撒旦深吸一口,隐瞒索要徽章、使用记忆芯片等事,讲述她所知的来龙去脉。

“你该逃走。”她说。

撒旦皱起眉头。

“与你无关。”她说,“如果那两个人没死,我会把他们放出来的。”

她不理会洛宾再说什么,切断通讯,从脑海中翻出关于徽章的“记忆”,用它干扰机器人,策划了一场绞刑。

现在,她拉着安琪,小心翼翼地躲避巡逻机器人,离开存货大厅。安保员的电子证件启动电梯,她点击地下一层,脚下的平台开始带着她们下落。

徽章频频接到通讯请求,在撒旦手中震动不停,她不得已再次打开。安琪睁大眼睛,难得露出平时的好奇神色。

洛宾看到撒旦安然无恙,在心里松了口气。撒旦在黑暗中时,她所见的投影也是一片漆黑,只听到一个冷漠而沉稳的年轻女声,现在才看清这是个瘦弱的少女,身边还带着一个同样瘦弱且胆怯的同伴。

“你们回一楼,他们不需要你救。”洛宾说,“派瑞斯特城堡是工厂,没有监狱。”

电梯缓缓停在地下一层。

“他们不在监狱,在这城堡里。”撒旦说着,合上徽章,和安琪迈步出去。

一排排玻璃房间陈列在大厅中,里面沉睡着年幼的改造人奴隶,他们身上各处连接电击线,附近循环播放着抚养员细心筛选的语音。过段时间,绝大多数人会通过审核,进入售卖名单,去地上一层。抚养员把他们提前安排在玻璃房间里,帮助他们适应展览生活,减少心理疾病的出现,尽可能降低自杀率。

撒旦找到一间空房间,安琪坐进里面,关上门,便融入其他奴隶之中。哪怕有人经过,也很难发现不对劲。没有人会想到她逃出礼物盒,向城堡深处走,把自己关进玻璃房间里吧。

“在这里等我好吗?”撒旦轻抚安琪的背,安琪太紧张了,她不得不尽量放柔声音,“接下来太危险了……”

她安慰了好几分钟,才决定离开,没想到刚一转身,安琪小声叫住她。

“你要平平安安的。”她说。

“……好。”

撒旦笑了笑,走向抚养员休息区。安保员的权限到此为止,她需要更高权限的证件。

 

二十分钟后,撒旦推开门,拖出一具抚养员的尸体。这过于消耗她的体能,她时不时停下休息一会儿,才把尸体运到电梯内,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也终于不在大厅里回荡。

撒旦扶起这个人,通过电梯的面部识别,人工智能发出一声甜美的“欢迎”,电梯再次开始下落。

地下二层是婴儿的养育场所,他们待在大量的营养槽中,是暂未发现严重缺陷的幸运个体。但随着他们逐渐长大,其中百分之九十六以上,都会出现各种足以致死的疾病或畸变,最终死在不见天日的地下。管理层和技术员对这种情况也很苦恼,出售普通的人类没有市场竞争力,他们只能投入成本研制改造人,而最容易出问题的就是改造人。

撒旦没有停下,电梯继续下落。

地下三层是实验场所,这里的生物千奇百怪,坯胎和成年体皆有,堆积了最多的尸体和最多的无声哀嚎,死去比活着幸运。

撒旦踏入大厅,一个尚有神智的成年体察觉她不是工作人员,猛地靠近,把自己枯木状的手臂拍向玻璃。她被吓得倒退两步,觉得对方好像在“说话”,但自己什么都听不清。厚重的玻璃罩隔绝了所有嘶吼。

她跑起来,强忍恶心和恐惧查看每一个营养槽里的生物,每一个营养槽的标签和附注。终于,她看到“郑杰”两字。

工作人员警示奴隶的时候讲过,和城堡为敌的人落到他们手里,会被当作实验素材。

 

卡斯浮在营养液中,手臂和面部缺了几块,皮肉外翻,像被什么东西啃噬过。他闭着眼睛,不知是生是死。

撒旦用电子证件获取仪器的操作权,艰难地辨认术语和缩写,不知道点了什么,营养槽自动抽干液体,玻璃罩下沉消失。她还以为自己会让他就此死去,没想到他摔到地上,猛然惊醒,拼命咳嗽起来。看来他还不像其他生物,必须靠营养液维持生命。

“你来了!”他嗓音沙哑,像不会说话了似的,几个字含糊不清,几个字狠狠地加重,“我就说……怎么不听人话呢……”

撒旦觉得他的情绪状态或者精神状态出了问题,不动声色地保持两米距离,开口问:“另一个人呢?”

卡斯停顿了好几秒,慢慢蹲下,抱住头:“他在……他死了……我没看见……”他忽然亢奋起来,手一抬,指向大厅里的生物们,“我也要变成这种怪物!我也——”他吞掉剩下半个音节,捂住脸呜呜地哭起来。

撒旦把徽章扔到他身上。

洛宾的影像弹出来,见是郑杰,板着脸,直切正题:“战舰回程临时取消,莫尔卡夫他们五个已经潜入城堡了,救出你们,立刻撤退。现在,接入救援队的通讯频道,带那小姑娘去汇合。”

卡斯一愣,体内的理智渐渐苏醒,他匆忙抹了把泪,说:“是,队长!”

撒旦舒了口气,今天第一次浑身放松,无尽的疲惫涌上来。身居队长之位,正直刚强,以保护弱者的强者自居,这个队长果然会帮他们。

 

经过入口处的营养槽,撒旦感觉到某种注视,顿住脚步,转头看向那个枯木似的成年体。他再次激动起来,拼命拍打玻璃,可惜撼动不了分毫。

撒旦默默地与他对视,用手指划过自己的脖子。

他点点头。

撒旦如法炮制,抽干营养液。他倒在地上,抽搐着,颤抖着,爬出营养槽,向她伸出手,身体的两道缝隙中涌出泪水似的体液。她向前踏出两步,终于听清了他的话。

“神啊……”

他反复重复这意义不明的两个音节,保持这个扭曲的姿势,渐渐静止不动了。

撒旦震惊地立在原地,忽然感到脚趾疼痛。他流出的体液竟然是强悍的腐蚀性液体,所过之处地面迅速下陷,也融化了她的靴子顶部,差点吞食她的脚。

 

卡斯在电梯门口焦急地等待,终于看到撒旦跑过来。

她一边启动电梯,一边说:“我去把姐姐带来。”

卡斯身体一僵,好像才想起她还有一个姐姐,犹豫了几秒,低声说:“我们可能……”

一声爆炸打断他之后的话,接着,一声又一声此起彼伏,他们脚底开始剧烈震动,小型灯哗啦坠落。他们刚刚离开的地下三层出现了连环爆炸。

救援队的通讯频道一下子炸开锅,城堡的警报声四起,队员们的潜入也被这突发状况搅乱。

卡斯连忙说:“目标存活!”

“卡斯,地下发生了什么?!”

“报告,达尔纳被发现,与敌人正面交火。”

“情况有变,改为突击方案!重复一遍,情况有变,改为突击方案!”

“报告,李林杰被发现,与敌人正面交火。”

……

撒旦把地下一层的灯按灭,让电梯直向一楼升去,紧盯着面前的玻璃门。地面在视野中下沉,果然有无数人和机器人的脚出现,准备在电梯外瓮中捉鳖。

她扯住郑杰的衣袖,压他半蹲在地,头顶的安保员一时谁也看不到。等地面降到一半,卡斯忽然起身,一记飞踢击碎玻璃门,横扫他的脚踝。前方响起一串枪声,撒旦从卡斯身后探出头,见一个陌生男人击倒几台机器人,为他们开出一条通路。

他和卡斯短暂对视,一言不发地颔首,抛给他们两把微型激光枪,转身就跑。卡斯捡起枪跟上去,转头一看,撒旦不见踪影。

 

主控制室里,1号抚养员大喊着让其他人看外面。战舰的影子从云层中浮现,遮住无尽星光,舰身上联盟的符号烙在视网膜上,激起每个工作人员心底的恐惧。派瑞斯特城堡在偏远的焰星起家,安逸地做奴隶贩卖生意,就算私下购进了军火,也万万无法与联盟的舰队相抗衡。

卡斯和队员“哐”一声破开门,双方不约而同地开火。安保员的手指悬在声波武器的确认键上,缓缓落在一旁,流下汩汩鲜血。

展览大厅的走廊上,灯光大亮,交火的声音从深处传来,地面布满机器人的碎零件和污迹血迹。奴隶们都被惊醒,趴在玻璃上紧盯着外面,一些胆小的被吓得瑟瑟发抖,撒旦跑进来,吸引了无数目光。

“撒——”入口处的天鹅少年刚刚开口,撒旦抬枪打过去。他紧闭起眼,却毫发无伤,脸上拂过一阵微风。

玻璃门缓缓打开,电子锁融化成一滩液体,顺着边缘滴落。

天鹅少年睁大了眼,来不及做出反应,撒旦扯起他的胳膊,对着腕带又是一枪。激光擦过他细嫩的皮肤,留下一片焦黑的灼烧痕迹,但是没有抚养员有精力责备他们了。金属带融化出缺口,“咔”一声掉落,他翅膀上绒羽轻轻颤动,像感受到了外界的风。

“走!”

撒旦大声喊道,跑过走廊上的无数房间,无数次抬起枪。“咔”“咔”“咔”……腕带一一落下,改造人们颤抖着,犹豫着,看着玻璃门外的世界。

“快走!”

“到城堡外面去!”

撒旦叫得声嘶力竭,一声声高喊从漫天警报声中刺出来。

“……城堡受袭了,妈妈让我们先逃出去!”

天鹅少年无意识地攥紧双手,终于迈出一步,赤裸的脚踩在地面上。有生以来,背后的双翼第一次尽情舒展,纷纷扬扬的羽毛飘舞,落在遍地狼藉之上。

越来越多的改造人走出玻璃房间,有的追上撒旦,有的涌向城堡出口,汇成声势浩大的人潮。众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,把尖锐的警报声压了下去。

安保员匆忙跑来,却转眼被人流吞没。始终挂着笑容的少女一边拍手一边歌唱,鞋尖弹出水晶般的半透明刀片;断臂的男孩遗忘了疼痛,带着浑身创伤向前冲;蛟尾鸟儿腾空而起,抓着口吐人言的冬青木从上空掠过;“特种兵”用手臂护住坐在自己肩上的撒旦,乱拳捶向安保员,高呼口号似的齐声大喊:“为主人而死,是我的无上荣光!”

厚重的大门被强行推开,既定的程序触动扩音器,音乐自动奏响。

人潮中开始出现城堡人员,他们在混乱中逃向外面。

撒旦知道派瑞斯特城堡已经彻底乱了,她对“特种兵”大军说:“我们去地下!”

电梯早已报废,数十名“特种兵”聚集在一起,一拳一拳捶向地面,皮开肉绽也无所觉。“轰隆”一声巨响,他们硬生生砸开了地面,土地中埋入的钢铁骨架倾斜下坠,形成通向地下一层的陡坡。年幼的孩子们仰着头,在这一天见到从天而降的神兵,把自己带往地面。

撒旦跳下来,狂奔着寻找安琪所在,终于看到她,面前却砸下一块巨型废铁,险些把她劈成两半。城堡的地面逐渐开裂,地下一层的天花板摇摇欲坠。

“快把姐姐带出去!”她对跑来的“特种兵”喊。

“特种兵”转身把安琪扛到肩上,奔向地面,不顾她的叫喊捶打。她被放到城堡外的土地上,抬脚便要回去,在“特种兵”的双臂里挣扎不休。

忽然,夜空中划过一道明亮的光束,飞向战舰。人群中泄出几声惊呼,在两秒钟的沉寂过后,战舰轰然爆炸,发出照亮小半个星球的的光芒,像一个转瞬即逝的太阳。他们发现了,没有什么联盟军队,这只是一艘孤军奋战的战舰。

城堡里的轰鸣紧随其后,各个窗口冒出火光。人们震惊地看到,爆炸一声接一声响起,整栋建筑逐渐燃起大火,刚刚取胜的城堡人员惊慌失措地向外逃。

安琪崩溃地痛哭出声。

“她还在里面!”

 

连环爆炸四起,立在焰星数十年的派瑞斯特城堡被烈火吞没,在阵阵轰鸣中坍塌。遍地玻璃碎片倒映火光,把它的死亡重放千万次。整个星球都仿佛在震动,红色的焰火照耀着红色的土地,红色的土地吮吸着红色的鲜血。

成千上百的改造人伫立在周围,男孩低头,鸟儿收翅,只有哭声回荡。

“骨碌”一声,石砾滚动,一只残破的靴子踩到玻璃碎片上。人群集体沉默了几秒,爆发出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声,恭迎拯救他们的神明。




此时天边曙光初现,恒星逐渐升出地平线。撒旦身背熊熊烈焰,从废墟里走出,披了一件宽大过头的黑色制服外套,两只长袖和残破的下摆随风飘扬,依稀可见旗帜与烈火的标识。一块大礼物盒的残片在爆炸中飞到外面,撒旦一脚踩在其上,停住脚步,目光追索到安琪的身影,向她露出笑容。

“生日快乐。”

这一幕在安琪眼中化为一个红与黑涂抹的剪影,深深烙印在记忆中。她跑到撒旦身边,重重地拥抱她。

 

联盟警方的队伍在刚刚的爆炸中几乎全军覆灭,卡斯捂着腹部伤口,踉踉跄跄地跑出火海,看到撒旦,露出喜色。

“恭喜,你自由了。”他说。

撒旦从外套下举起枪,轻触按键,一声枪响,世界寂静。卡斯瞪大眼睛,胸口被一束激光洞穿,成了焦黑的空洞。

“我不自由。”她说。

“从记事的时候开始,成为一个完美的奴隶就是我的毕生追求。”撒旦收起枪,无意识地在废墟旁踱步,“为什么我不甘心呢?为什么我想反抗呢?因为你们在我的头皮上开刀,把你们的念头塞进我的脑子里,对我说‘你怎么能甘心呢’‘你得反抗啊’。”

她用手指点点自己的头,连声冷笑。

“我既然觉得这是苦日子了,肯定要把姐姐救出来。可我根本不知道,这是不是因为你们的诱导。”

卡斯已经感到眩晕,支撑不住身体,摔倒在地。所有异常串在一起,在意识逐渐涣散的过程中,他忽然醒悟,艰难地撑起上半身,问她:“……爆炸……是你干的?”

为了预防某些具有特殊能力或超常战斗力的奴隶失控,奴隶腕带的引爆装置能够把本人炸成碎块,威力足够引动城堡内其他危险物的连锁爆炸。

当你对城堡足够了解,又拥有用腐蚀性液体和激光枪取下的腕带之后,能做许多事。比如逼迫联盟警察冒险和城堡人员开战,趁机救出所有奴隶;比如在所有人都认为自己羸弱无力的情况下,炸毁城堡。

撒旦无声默认,毫不躲避他的目光,卡斯忍不住骂道:“你……恩将仇报!”他哆嗦着嘴唇,显然还有更多话想说,可惜已经失去力气,语不成句,唯独双眼还狠狠地瞪视她。

撒旦忽然拔高声音,压抑在平静之下的愤怒喷涌而出:“你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吗?做你的英雄梦去吧!你只想让人对你感激涕零!满口正义至上自由万岁,到头来还是用那鬼芯片改造我!自己一遭遇危险,什么‘救你们’就通通咽回肚子里去了!你们这些人……和他们是一路货色!”

她说着说着,简直变成暴跳如雷的模样。卡斯已经看不清她了,视野中人影模糊,声音传过来像隔着一层纱,只有惊惧和怒火填满他胸口的空洞。

他睁着双眼,倒在地上。

 

撒旦转向改造人们。他们中的许多人,包括安琪都被他们的一番对话吓住,表情惊疑不定。

她长呼一口气,用平静的语气开口说:“让你们逃出来,只是我不想害死这么多同样处境的人。想继续当奴隶的,自己去找主人就是。”

她向远处随意一指,而后弯腰捡起一块金属碎片。

“或者,我们自己想办法活下去。”

撒旦举起碎片,将锋利的断面贴近自己左侧的脸颊,用力切进皮肤,划出一道伤口。城堡多年精心保养的皮肤吹弹可破,碎片划破它轻而易举,鲜血流出来,顺着她的脸庞滑下,一滴一滴渗进土里。

安琪连忙抓住她的手,她拗不过安琪,无奈地把碎片抛到一旁。那双黑色的眼睛抬起来,望尽面前成千上万的改造人。

过了一会儿,一只手捡起身边的碎片。笑脸少女做出一样的动作,在自己的脸上划出伤口。她清晰地感觉到疼痛,嘴角下撇,露出城堡设计方案所不容的负面表情。

又一只手捡起碎片,又一只,又一只……越来越多的改造人捡起碎片,开始模仿她。

不知道谁开始大喊,开始嚎啕大哭。诸多声音融汇,成了意义模糊的同一种嚎叫,回荡在焰星上。

一声一声,震耳欲聋。

 

“撒旦,”安琪在她耳边小声唤她,与她交握的手中渗出薄薄的汗。

“我可以去找主人吗?”

撒旦听到这句话,脑袋“嗡”一声响。

在数千人状似疯魔的嚎叫中,只有安琪保有自己的理智,仿佛外界如何改变都触动不了她。她用充满悲伤的目光凝视自己的妹妹,说:“对不起,我该早点发现你这么痛苦,我已经不明白你在做什么了……而且,生日礼物什么的……把我们卖出去,我已经很高兴了。”

撒旦张了张嘴,说不出话来,她发现自己想抹掉那根深蒂固的奴隶三观,把“自由万岁”四个字塞进安琪的脑子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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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中图片来自天使团团 @咸鱼团子 爱她!


本文属于“荒诞25世纪”短篇小说集,可通过tag或合集查找其他文章。

该系列讲述不同人物在同一个25世纪的未来,上演的各自的故事。希望能构筑一个有趣的世界,献给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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